玻璃球

我的大科学家女友送我了我一颗玻璃球，幼稚的情人节礼物，就如当初我为她写的那些幼稚的情书一样，里面布满了童话般的叙事——金色的星球，麦的一般金黄的大地，抖着金光的苍翠的森林。鹿，鸟，雀跃着，欢腾的裙摆，倾盆的长发，少女歌唱着……

“这是？是不是晃一下还能下枫叶什么的？”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“哦？吼，你试试？”女友带着讥笑说道。

我倒不在乎，听话的翻转整个玻璃球，没有枫叶雪花之类的东西。但剔透的球面却因为旋转变动了画面。同是一片森林，但别走了少女，涨起了流水，筑起了小桥木屋。

“会变形？”

“因为角度不一样，看到的世界就不一样咯。”

“是什么光学原理？”

“不是，是世界不一样。”她突然皱起眉头，“我可是知道的，现在你早不再发表送我的那些文章了，现在在捣鼓什么？大灾难？”

“我以为你一直知道的……总得有人去担忧吧。”突兀的话题转变，弄得我有些尴尬。

大概是走在一起后，我的创作中心从理想社会变成了未来的悲观向推演。

“现在是黄金年代诶，一天只干四小时必要劳动，搞这种不怕被查水表吗？”

“谁会担心我们大科学家的立场呢？”我半开玩笑的说道，其实对文学官僚化的批判，就是我大学时期的主要课题了，“重点不是介绍你这，高科技玻璃球？”

“是为了向你证明啦，你那些作品，动不动就是现实啊什么的，总得搞个悲剧结尾才行，我这个就是为了向你证明永恒的美好是存在的。”

我看着叉着腰，稚嫩着生着气的她，使着一种嘴带微笑，眼神却表疑惑的表情。

“这个玻璃球里是另外一个宇宙，分为宇宙常数不同的两面，”她说着，从口袋里拿出一条被汗水浸透过的粗糙纸条，“就像这张纸的两面一样……你应该知道熵吧？”

我点点头，她其实不是很擅长教别人知识，所以我也会去备一些科学知识，甚至订阅了些前沿科学报纸。

“因为热力学第二定律，加上我们的宇宙一直在膨胀，能量的扩散和稀释，总有一天会让整个宇宙失去养育生命的基本条件。人类也终会消失，我记得你就写过一篇相关的小说来着的……而在我创造的这个宇宙中，其中一面的规律可以说是相反的，能量会不断汇集，生命活动会在逐渐收缩的世界里消灭成一个点。”

我抢过她手上的纸环，迅速的翻转过纸条的一头，并把不同的两面接在了一起，最后形成了一个莫比乌斯环。

“如果一半扩散一边聚集，那么整个世界的能量就能永远流动下去，永恒也就存在了。对吧？”我有些调皮的扭过脑袋笑着说。

“黄金色的童话就可以永远延续下去……你用那种眼神盯着我干什么？”

我见她微微皱眉，便一改沉闷的凝视，笑着说：“那生命呢？”

“我怎么可能在生命科学都没搞懂的时候，在另外一个宇宙弄出生命诶。在封装系统的时候就是，我也是把各个部分全当作黑盒进行连接的，只保留了输入和输出端。完成的都是大概的建模，沉余的物质多了去了。混沌系统其实还是大部分嘞，而且就算给我一个原子一个原子的拼，我也拼不出来生命吧！”

“那关于那个少女，还有小动物，我看着房子了还有小狐狸呢？”我指着玻璃球上不到一个手指大的狐狸说道。

“他们都是无意识的啦，和地球的地质运动是一样的，是大自然的运动的一部分。”她突兀摇着我的肩膀，撒娇式的说，“你不觉得这样的设定很有意思嘛。”

“好咯，我倒觉得说不定这这样自然演化下去就能出现生命呢。”

“不可能，这是我捏出来的世界，想演化出生命是很困难的，而且哪怕出来了也未必是我们理解的形态——”

“那还是有可能咯？”

“没有……”他撅起了小嘴，“和你说话怎么就这么容易跑偏呢，我都忘记一开始是要很说什么了。”

当然，无论她到哪边立场去，都是我付全责了。我只得再学几样新式菜做给她吃，以表赔罪了……

这样一种自然运动，难道不能当做一种生命？我突兀的想到。

站在红旗透射后的光芒下，看着远处红彤的云层。我眯起眼，打了个哈欠，曲着身子，迷糊着脑子拼凑辞藻——美好时代的楼群即将分享他们的虹光，路过的行人漫谈着某个辉煌的远方，而我也将饮尽夕阳的平等，带着酣醉高声赞扬这现实！

也许我真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，想在女友送我的玻璃球上做文章，可总留不下美好，金黄色的衰败在我的大脑里太过吸引了。好在，外头的世界总让人美的融化，大可以省去躯体，任意纵深。而在闲逛之余，我还拜访了几个朋友，一位农名一位工人还有一位宇航员，他们给我提供了不少超级灾难的幻想，比如全球断粮，断电还顺上小行星撞击……

玻璃球被女友拿去查数据了，看看系统有没有出现异常。可现在已经到九点了，她还没有回家，如果她要加班会和我说的……怕不是到哪里哭去了。想到这里我伸了个懒腰，放纵自己感情的人呐，其实也是一种现时代的好事。

刚一开门，外头便走进来两个大汉，脖子上的红领巾表明了他们是政府的人。

“先生打扰一下。”

“啊，同志，有什么事情吗？”说着我已经站到门外，“要在里面讲吗？”

官员们尴尬的笑了下，非常不好意思的走了出来，仔细一看，原来也是两个英俊的小伙。

“我们知道您和云博士是同居关系。所以来告知你一下。”

我忙点头，心理到还是急着去找她人在哪里，毕竟她那种人能干什么坏事，这个城市的一切都值得怀疑了。

“其实就是博士她的项目遇到了一些意外事件，其局势超出了我们法律的作用范围，政府正在紧急修改法律条款。希望你能尽量保密这件事情，如果泄露出去社会上不免会有对您和云博士的批判。”

“什么事情？”

“关于那个小宇宙的问题，博士她亲手创造了一个完结的生命……”

我谢过那两个同志，加急跑了起来，好在大城市的空旷让我有足够的选择，能够快速并入一条飞行路线。单人扑翼机的声音在此时听起来是相当嘈杂的，今日的月亮也显得是那么苍白。

好在我找到她了，在市政府大楼的楼顶。

“你怎么来了，晚上我能赶回去的，这可是政府大楼。”她哭过了，流淌如墨水的长发时不时从她脸上带下泪来。

“和那门口的AI说两句就行了。”说着我解开扑翼机，落到了地面上，“别给自己那么多压力。”

我一路上差不多知道了，那颗玻璃球里的大量物质沉余，在数不清多少个零的概率里真产生了生命。

“那孩子留的信里……是我给他制造了牢笼，是我给了他无穷尽的孤独的。”

“他都说了什么……”

“本来只是想看看数据有没有异常的，把各个系统解开后发现里面物质流动已经不存在了，全都汇成了一颗粒子，那是他用尽一生雕刻的，复杂的纹路投影了一模一样的外观，所以我们这两周都没发现。”

“高维信息……”

“是的，那之后我就直接向五级系统汇报了。政府先一个小时内倾泻了百分之十的信息资源，解开了里面的信息……”

我没有诞生过也没有消灭过，现在过去未来其实都不存在……我恨哪个把我关在樊笼的里人，又爱那个人能让我愤怒……所以我学会了他们的文字，也总要学会的……所以我写信……该死障壁该死的玻璃，要是我还能恨你……不存在永恒，不存在永恒，不存在永恒，不存在永恒……不存在永恒……

“之后都是那句话了吗？”

“他应该恨死我了。”她抓紧着栏杆，指甲不断磨蹭着。

寒风中我终还是把她搂在怀里，她侧倾在我胸口，我抬头看向斑驳的星空。

我们都没有说话。

我的大脑飞速的运作着，想着这一切，这一切的逻辑。玻璃球里的生命，高维的生命，无穷尽的生命，飞速的时间，思考……

“云，你想想，一个人，活在一个由宇宙包裹的世界里，他不渺小，他能做任何事，活无穷尽的时间。所以，理所当然，人生的意义是什么？宇宙的意义是什么？在富足的时代，生产力高速发展的现在，我们反倒不用去管那些东西，总有可以做的事情，时代的目标社会的目标，会或多或少分享意义这种东西。但他做不到，他的意义只能由自己去承担……人终是要受自由之苦的。”

“萨特……我感觉我脑子很乱，听不懂——”

“从他的视角上走一遍，其实我们都一样……如果实在理解不了，就相信我的结论吧。你会信任我的，对吧？”

“嗯。”我感觉到她闭上了眼睛，感觉。

“因为是宇宙本身，他拥有的物质其实的无限的，在无穷大下，去经历他自己的，他人的，你的我的，甚至全人类的一切，而这一切也包括现在过去和未来的一切。这便是终极二字的含义，他最后终是人类之一切，宇宙之一切。这世间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，而变化会不会有尽头呢？那尽头是否意味着一种新的富足的死亡呢？我们也在变化，积累着意识的熵，这份熵也会迎来它的热寂……”

“所以结论呢？”

“生老病死罢了，我们也终是这个结局，宇宙从来没有给我们意义，所以总是一个环，生老病死，回归到零。而我们创造的意义，其实就是过程，而过程之所以是过程就在于其有始有终。看看这个月亮吧，它曾经在西方是疯狂，在东方是团圆，更早的时候，人类还未诞生的时候，它什么都不是，而当它什么都是的时候，它就又什么都不是了。所以那孩子不过就是这月亮，回到了什么都不是的时候罢了。毕竟你不也是靠兜圈子造出的那个宇宙嘛。”

“生老病死难道就不该哭泣吗？”

“值得啊。但是他是富足的死了，我们不一样，我们要是现在死了就是白死了咯。所以哭完后要更加努力的生活才对。”

“不用你说我也会好好活下去了，说这么多你还怕我死了不成？”她不停的蹭着像是生我看扁她的气。

“所以结果是没有意义的啊，所以我才说啊。”我笑着，我不喜欢富足的死，但喜欢向那死亡靠近，使我成为那玻璃球的风景的本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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